树是常青猪

漫游者日志 起篇

【1】

泪水之城，似乎更加寂静，更加悲伤。

我望向窗外。

黑色的雨水不会停止拍打我的门窗，骑士的雕像在雨中也已经伫立了漫长的岁月。无论是雨水还是雕像，它们仿佛不会改变，永世长存。

但事物不会永恒，即使是泪水之城的眼泪，也会在某一天流尽。

那时王国的首都，或许将不再恸哭，重新焕发光彩。

那个小家伙已经很久没再光顾我的店铺。从它那里，我得到了不少被淹没在圣巢历史中的好东西。很多让同行眼红的好东西。

但它不会再出现了。

漫游到广场，我抬起头。骑士的雕像高大伟岸，让人只能仰视。相比之下，那个小家伙要可爱很多。我忍不住回想起还没有桌子高的它，费力的伸出头看向我，踮着脚扒着桌子的边缘，另一只手里递着各式各样的东西，希望从我这里换取吉欧。

我叹了口气，也已经是要化为尘埃的故事。

我感慨自己的衰老，刻意踩着地面上的积水，听着脚下发出的声响。

这个城市之中真的只剩下了雨水的单调独奏。

除了雨水，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......

 

【2】

“哈哈，哈哈哈......”

我听到哪里传来怪异的笑声。

像是在城市的西边，靠近国王驿站的地方。

那个地方曾经游荡着许多失去灵魂的守卫，巨大的身躯挥舞着巨大的骨钉，尝试穿过那个地方会很让人头疼。

我循着声音缓慢地靠近，穿过满地尸骸，我看到一些鲜艳的红色小花开在贵族区的一扇门前。花被料理的很好，与黑色的地面相映衬，散发着微弱的红色荧光。

笑声从里面传出，听得出主人心情非常愉悦。我有些好奇，什么样的事情会带给她这样的快乐。在这个寂静雨水绵延的黑色城市里。

我敲了敲门，笑声戛然而止。

门并没有上锁，我推开走了进去。

“外边雨可真大，我能在这避一会儿吗。”

我故作平常的向主人搭话，抬头与她对上视线。

那个姑娘穿着贵族的红色长袍，式样精致，领结是一颗已经暗淡的宝石。房子里的一切都乱糟糟的，屋外的花开进了屋内。她就那么坐在椅子上，双腿在空气中来回摆动，像一个孩子一样，没有缘由，开心地笑着。

看到我走进门，她开始有些惊恐，身体往后退缩，不过在看清了我的样子之后，她又开心地笑起来。

“真是个惊喜！很少会有虫子来我的家，都多少年了，希望我还没忘了礼数。”

“你肯定已经发现了我的富有。猜得没错，我就是圣巢上流社会里的名人。”

“......曾经是......直到那些蠢货把我赶走。”

“你见过他们了吗，我以前的那些同伴？外边的就是那些家伙。他们空虚而又痴愚的拖着步子游荡，而我还活着，目睹他们悲惨的结局。”

“啊，我好开心，命运真是精彩，不是吗？”

我在屋子里找地方坐下。

我大致了解了一些，关于这个姑娘，不过我很乐意跟她聊一聊。她这几句对白肯定在这些年头说不止一次，这可能是她唯一能说出来的话了。

“尊贵的上流贵族，请问您叫什么名字。”

“去吧，都去吧。出去的人都会被游荡的躯壳碾成碎片，又或者失去自己的灵魂，愚蠢地化为它们中的一员。”

“所有人都会死，你也一样，门外的守卫会用巨大的骨钉将你送到安息的净土，而我将永恒。哈哈，哈哈哈......”

“这难道不令人兴奋吗？”

这是一个永恒的孩子啊。

她的确足以称作永恒，与她口中那些同伴相比。但这份永恒的代价，和她的同伴们付出的，此时此刻也没有了区别。

她仍然在笑，她的笑声很有感染力，如果不和眼前的她联系在一起，你会觉得这笑声非常活泼。但如果一直在笑，她会不会觉得累呢。

我觉得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可能会更好些，或许有一天她会发现外边的变化。然后选择出去走走。

“哦......嗯......这是真的吗？您...您终于回来了吗？我是艾米丽塔，我是艾米丽塔！我亲爱的......不，不......”

“原谅我！有那么一会儿，我对您看岔了眼。您看起来......有国王的气势。”

“我知道这实在是太蠢了，你一看就出身低微，凭借矮小的身子在破烂里游荡。你这样的身子在下水道里钻来钻去一定特别方便。”

我本来准备离开，这个永恒的孩子突然冒出的呓语留下了我。

她的话让我想起一个熟悉的矮小的身影，那个身影让我的心里一阵悸动。

某次漫游归来，我看到它的外壳上新添了一道印记，盈溢着苍白之王的气息。那次它举着国王的神像和我换取吉欧，恍惚间我觉得它和神像融为了一体。

她见过那个小家伙了。

我想了想，决定试着带她回家。

“永恒的艾米丽塔，你，能听到我说话吗？”

这个特殊的字眼对她明显影响很深。她微弯的眼睛突然僵住，缓缓地转向了我。

“你是......”

我对我要说出的话感到羞愧，但我在此对苍白的国王起誓，我决非有意亵渎王的威严。

“我是国王的仆从，伟大的国王，他驱逐了王国的瘟疫，挽救了圣巢。之后他希望我能到这个地方来挽救你，永恒的艾米丽塔。他希望你能跟随我离开这个地方，到一个更加安全，更加繁华的圣巢新都去生活。”

“你的王没有忘记你，他委托我来这里寻找，找到并带你离开这寂静的城市。”

她迟疑了。她太久没有思考，她无法判断她眼前的认知。

除了笑声和门口的花，她在椅子上度过了太多的重复而又单一的时光。

“可是，王啊。城里有太多游荡的守卫.....”

“王最伟大的骑士们，战胜了游荡的鬼魂，他们不敢再回来了。你迷失的同伴们，也将永远安息。”

“外边的世界已经变了，我的孩子。变回了我们熟知的样子。”

“你的坚持没有了意义，我们去追寻国王，去寻找我们新的意义，就像从前一样。”

“休息吧，艾米丽塔，停下吧。停下，然后跟我离开这里。”

她低下了头。

肩膀轻轻耸动。

然后，爆发出痛苦的悲鸣。

“王啊!....我...我辜负了您！.....”

她暗红的衣袍落满了她的泪水，如同城市的泪水，苦涩而无奈。

我等待着这个阶段过去。重新开始理解外边的世界，希望她能做好准备。

外面的雨水不会停，我摆弄着淡红色的小花，突然想起我进门的借口，然后笑了出来。

年纪大了容易后知后觉，那样的借口可真是粗糙。我是怎么那么自然的说出了口呢？不过还好，这样的记忆只会存在我年迈的灵魂里。

从交流来看，她意识的恢复可能会需要很久的一段时间。这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，不过我的店里能有个说话的帮手，我觉得还是比对着古董们滔滔不绝的好，何况，那个小家伙也很久没来过了。

不久，她停了下来。

她的双腿又开始在空气里轻轻摆动，像破旧的钟摆，毫无气力的开始，最终毫无气力的结束。

终于，她从椅子上站起来。摘下一朵从门外蔓延进屋里的淡红色小花，别在了自己的外壳上。

“好了......我们走吧。”

她的言语磕磕绊绊，好像说出别的词语，对她来说暂时有些困难。

“我是艾米丽塔......里姆.....我是艾米丽塔。”

我吃了一惊。不敢相信我听到的话语。

“......永恒的孩子，你......知道我的名字。”

“你所谓的永恒看来并不纯粹。”

“此时此刻，与你的同伴们相比，你的确已算永恒。”

——

——

“我的曾曾祖父，就是这样认识我的曾祖母的。”

“你想听更多的故事吗？拿更多的古董来，我会给你一个相当不错的价格。如果你带来了漫游者日记，我可能会翻译出某个圣巢骑士的不朽传说，当然这都是需要时间的。”

“如果你下次冒险的旅途还能回到这里，我会考虑和你交个朋友。说不定经过我的一些小手段，在我的同行那里，你可以获得更多的吉欧。”

“什么？多给一点？漫游者，不要太过贪心，再往下的圣巢国土上并不是每一寸土地都是安全的，贪婪的性格会很难从下面完整的回来......”

......

泪水之城还在下雨，她的泪水还没有流尽。

骑士的雕像有些模糊，高大的身影前面对着一个看不清样貌的矮个子。两人相对，看上去根本不成比例，也没有美感。

但在泪水之城黑色的雨水之下，两人的气势，似乎相合，而又相当。

这个雕像以前是这样的吗？好像记不大清楚了。

似乎听祖父提起过，在他的那个年代，是经过修缮的吧。

有吗？

 

纪念空洞骑士

——

在那高远的黑色穹顶之下

你的牺牲使圣巢永世不衰